2025年，春风又绿江南岸。倒也不止于江南，我听说河北有的地方也相当绿。这件事情也许重要，也许不重要，看你怎么想，对于NBA球迷来说，重要的是四月天到来的时候，季后赛也到了。和很多人预想的结果不大一样，勇士没有在最后一场直接拿下快船促成湖勇大战，他们跑到附加赛里打败了奔雷手莫兰特，于是另一个曾经熟悉的四字词语浮上水面：火勇大战。

季后赛而论，火箭和勇士碰面过四次，合计打过23场，火箭赢了其中7场，勇士赢了另外16场，接下来这个账格外好算，四四一十六，所以勇士赢下了所有4次交手。从这个胜负关系看，这两队的交锋和“大战”似乎有点距离，不是说遇到次数多就叫“大战”。前开拓者知名后卫中从不强调自己会留在俄勒冈的那个C.J.麦科勒姆也曾输给过勇士3次，3轮系列赛下来合计赢了1场，从来没人说过他们和勇士之间有过什么大战。

2015、16连续两年双方相遇，火箭都只赢了1场，2019年好点有限，赢了2场。算来算去，唯有2018年那一次西决顶峰相会，双方鏖战7场，确实可称“大战”。

2018年季后赛开始之前，保罗的加盟带来火箭65胜联盟第一的战绩，他们是历史级别的单打大队，哈登是联盟MVP；前一年得到杜兰特轻松夺冠的勇士仍在宇宙形态，开季前詹姆斯都会丧眉搭眼地说上一句“谁都知道勇士会拿到总冠军”。两支球队在西决相遇，基本上谁赢就是当年总冠军，因为站在当年的角度看东部上半区，你很难想象德罗赞-洛瑞垃圾兄弟的猛龙，第一次打季后赛的恩比德和最佳新秀本席梦思带领的费城，没有欧文的绿凯和骑士中有任何一支球队可以挑战这两支超级球队。

但这波大战的揭幕战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刺激。数据单打开一看很不错，丰田中心主人哈登41分，5个三分球。对面杜兰特37分；汤普森28分；追梦打出了典型的“只拿1分时是我最佳表现”的比赛，5分9篮板9助攻2抢断2盖帽；保罗也有23+11的表现，虽然后面那个11是篮板；可能唯一没有满足人们感官需求是库里，整场比赛只投进了1个三分球拿到18分，比这些都要糟糕的是他只出手过5个三分球。

看过这场比赛中的库里之后，我的第一个念头是：这么打下去，这个用三分球改变时代的人，该不会这辈子都拿不到FMVP了吧？

保罗赛前的话给整个系列赛定下了基调：“错位就是干。”

杜兰特的回应是在赛前告诉追梦：“有球尽量给我。”

我记得当时追梦并没有骂街，科尔也没有将杜兰特拉到一边，告诉他这是库里，“地球上最好的三分手。”科尔当时对媒体说的是：“每一支球队都希望拥有杜兰特，我不知道你们该怎么防守他。”

火箭也不是很清楚自己该怎么做。杜兰特拿球就是干，在他面前根本不存在什么错位，所有防守都是错位。而支撑杜兰特这么干的，是勇士策略上的变化，科尔压缩了勇士的传切体系配合，在西决首战就将单挑比例提升到3成，当比赛成为单挑大战，你知道球应该去谁手上。

火箭和勇士用别样的方式重现了老时代的1-4拉开单挑流，只不过以前是用3秒违例和非法防守规则来制造单挑空间，现在是用三分空间手的站位。

结果我们几乎等于看了一整场顶级路人王。无尽的单挑像农村丧事会上野生和尚唱诗班口中重复的段落，引人昏昏欲睡。火箭主场球迷的喧闹声从撕心裂肺的高潮期转向默默抽烟的不应期，他们就这样让出了主场优势。

但我们仍需强调一件事情，无论勇士是否装死，火箭确实才是那支联盟第一战绩的球队，他们不是下狗，他们身上并无典型的下狗心态：一旦输球，就会自我怀疑，就会推翻重来。这种下狗心态曾经在东部的猛龙身上一览无遗，但火箭没有，首战失利之后，巴克利等媒体人一片哀嚎，都说火箭要改变打法，“这么打绝对行不通”。但火箭没有改变，他们仍然坚持射手拉开-登炮单挑体系，最终等来了角色球员的集体爆发，赢下了第二场。赛后记者问德安东尼球队做出了什么改变取得这场大胜，德帅立即发出嘲讽：“是啊，我们改打三角进攻了。”

G1赢球之后，科尔说出“库里就是小号邓肯”这种话，而且听他的意思，库里基本上就是老年邓肯，团队无私不争地位（和FMVP），听起来非常牛逼的比喻，却蕴含着太多怒拍地板的不祥。于是G2的库里，19投7中，三分线外8中1，16分。

火箭G2进攻端主动找库里23个回合，G1找了20个回合，如果每个回合都像老年邓肯一样认真防守，库里在进攻端打的也像老年邓肯就不是很奇怪。

杜兰特在第二场球继续砍下38分，无比稳定的得分输出，但他的助攻是0。2017年他拿到冠军后说自己“夺冠没感觉”，又说要在篮球技艺上进一步磨练自己，但到了最要紧的时候，你看到的还是一个只相信“个人技巧”的杜兰特，而不是常规赛那个勇士半壁体系的创造者。2017-18赛季常规赛阶段，我们看到的是一个传球更多的杜兰特，不光是面框当控卫那么简单，当他在肘区背身接球，队友弱侧或者强侧掩护后的卷切袭框或者外切后接到他的传球，几乎就是这个赛季勇士最重要的体系。简单来说，那是另一个更接近詹姆斯的杜兰特，但在西决中消失了。

于是你看到的不再是那个常规赛时战术天花乱坠的勇士，而是现在这支站着不动和火箭互扇嘴巴的勇士。

而这一切的基础，很大程度上需要归功于火箭的防守，他们用无限换防切割勇士进攻体系，让对手跟着自己去单挑，某种意义上来讲，简化比赛，对火箭显著有利。

双方第三战来到勇士主场甲骨文中心球馆，当人们觉得系列赛就会这样枯燥无味地互扇耳光下去之时，勇士掏出了平底锅，库里突然在三分线外复活了，库里投进了5个三分，单节7中7，全场35分，比前两场得分之和还多1分。当你让库里在场上摇摆起来，冲着镜头大喊“this is my fcuking house”之后，你应该知道这场比赛已经花到什么程度，勇士血洗了火箭41分。

赛后克莱只担心一件事情：“我希望莱利看不懂唇语。”

莱利应该看不懂库里那脱口而出的脏话，她当时才5岁，很小只，穿着黄色“Strength In Numbers”口号T恤，拿着个塑料水瓶在观众席上为载歌载舞的老父亲欢呼。今年勇士打附加赛，莱利又站在场边，还是一袭黄衣，看上去已经和母亲一边儿高了。

当你只投出了39%的命中率，作为三分大队三分线外只有38投12中，出手比对手少12次，前场篮板被对手抢了16个，你凭什么赢？

当你的球队上一场输41分，这一场上来就被人12比0一步到胃，所有的征兆都在向着1比3滑落，现场19596人的欢呼和嘲笑从一开始就刺穿你的耳膜，你凭什么赢？

当你的对手第三节又开始投进那些令人发指的三分球，将你上半场努力反超回来的10分优势瞬间抹平，并再度带着10分优势进入末节的时候，你又凭什么赢？

火箭就是在这种形态下赢下这场球，将主场优势拿回自己手中，最根本的，他们做好一件事情：防守。无限换防确实能够打碎勇士的动态进攻，2015年以来，勇士有过手感低迷，有过进攻停滞，但你从未见过他们在一个系列赛中连续4场放弃自己最擅长的传切体系。

如果勇士此时还拥有一个更坚定的杜兰特，形势可能会有所不同，但他却在这样的比赛中陷入了患得患失，直到最后14秒，勇士不过落后2分，科尔没有喊暂停，或者说裁判没有听见他喊暂停。杜兰特面对换防过来的塔克也没有选择单挑，而是传给了根本没有，也不可能甩开防守的克莱。

赛后他说：“多么希望能够重新打一下最后一个回合，看看有没有其他选择。”

回到丰田中心的天王山之战，同样到了比赛最后14秒，库里面对哈登，选择突破抛投。赛前库里说：“一想到自己将在本场比赛迎来反弹，我就想笑。”而这次抛投碰到篮板，反弹的有点大了。这球打铁之后，库里生涯前6次24秒内的反超球全部投丢。

这是一场穷尽想象的焦灼比赛，穷途末路上的狭路相逢，一个简单的数据足以形容比赛的惨烈程度：火箭以37.2%的命中率，30.2%的三分命中率，全场运动战投进29个球，拿到98分，赢了勇士4分，拿到了系列赛的赛点，只要再赢一场，他们就能进入总决赛啦！

比惨胜更惨的，是MVP哈登的状态，本场21投5中19分，三分球11中0，续上上一场，就是18投0中，大姨妈初期的血崩表现，不是一句赢球就好就可以掩盖的。

比哈登状态更惨的，是33岁的克里斯·保罗。

本场比赛，保罗给出的东西包括但不限于：被逼到24秒的颜射三分，单挑后的躺尸打板命中，在库里面前摇摆双肩的凶狠表情，在更年轻的领袖面前跳起的狗血舞。

保罗太想赢了，他在第四节开局已经亢奋到肉眼可见的XJBD中，甚至看起来有些失去冷静，他不断单挑，每一次不讲理的出手仿佛都像是在向“当人们需要他砍下40分赢球时他却只能稳稳送出20+10然后输球”这句判词的无声控诉。

然后他就在另一次躺尸投篮后摸着大腿，下场，坐在场边，腿上覆上毛巾，目视前方，一言不发，看着队友赢下了这场比赛。1970年总决赛抢七此前大腿严重拉伤的里德打封闭登场。多年以后里德说：“我不希望20年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追悔莫及。”

这是一种类似神启般的预感：不是每个人都明白，什么时候是你的机会，而什么时候机会不会再来，不是每个人都明白，什么时候，才是那个足以重新定义你职业生涯的机会。

保罗坐在板凳席上，他的系列赛结束了。

关于系列赛第6场，已经被做成光碟纳入了克莱的职业生涯高光收藏，9个三分，全场最高的35分。赛后采访，有记者居心叵测地提起2016年西决G6往事，杜兰特说：“next question。”

杜兰特可能会对这场比赛产生一些灵魂穿越的感受，今夕是何年我他妈在哪儿？火箭首节就拿下了17分的领先优势，当年雷霆……

赛后克莱说自己长大了，学会明白只要将一切留在场上，就可以昂首走出球馆。后来持续长大到有些衰老的克莱最后一次以勇士球员身份走出球馆时，他频频回首，绝非昂首的模样，也许那时候他也会有嘲笑自己当年虽然长大仍太年轻，并不知道这句名言之中暗含玄机——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所谓“一切”的边界到底在哪里。

终于来到抢七。赛前同样说过要将一切留在场上的阿里扎，在场上只留下了11块精铁，包括三分线外的7投0中。

常规赛结束的时候，阿里扎接受采访，说这支火箭是自己待过最好的球队。

记者问他：“比2009年那支湖人还要好？”

阿里扎说：“这取决于我们接下来2个月能做到什么了。”

现在，这接下来的2个月走到了最后3分钟，火箭已经落后12分。

但在第二节过半的时候，火箭领先着14分，丰田中心锣鼓喧天，场边哈登前小姨子凯莉·詹娜情难自禁和男友拥吻在了一起。只要再坚持2节半，哈登就将重返总决赛赛场，上一次他是最佳第六人，现在他是MVP。

哈登23岁来到休城，路过夜店无数的臀，路过洁具·卡戴珊的胸怀和奥多姆的病榻，路过霍华德的微笑和板凳上的冰箱，路过最佳阵容和一个秃头，路过幸福和痛苦，终于来到了这里，距离总决赛和大概率冠军奖杯还差36分钟，领先14分，他在挡拆之后出手一个三分球不过分吧！

此时，篮球史上最骇人听闻的惨剧之一已经嵌入命运的齿轮，开始悄无声息地转动，但出手这次三分打铁的哈登、现场和屏幕前所有人都丝毫未能察觉。

火箭依然执行着他们的既定策略，这是来自德安东尼的坚持和改变，他将胡子和从纳什时代带来的7秒进攻体系刮掉，打着early offense的大旗，却和莫雷基于数据基础架构起来的魔球体系杂交，再结合到保罗半场节奏的三人行，为火箭打造出了一套历史独有的蠕轰体系。

而在防守端，莫雷为德帅准备了一套足以应对勇士进攻的无限换防班子，从灰熊汲取的营养让他们将更多的肉体堆到杜兰特的腰部以下，从骑士汲取的营养让他们在进攻端更多消耗库里，从他们自己出发，他们把整支勇士拖入了单打的泥沼之中，即便在他们客场输掉41分的比赛中，这样的泥沼效应，同样存在。

德帅说：“我希望我们能投50个三分球。”

“毕竟，总会进的。”

火箭在半场结束的时候仍然领先11分。一切很好，除了他们连续投丢了几个三分。

赛后科尔说：“那时候我已经准备好辞职了。”然后他补充道：“幸好篮球比赛有48分钟。”

当火箭发觉他们连续投丢了27个三分球时，勇士已经领先10分开外，比赛已经只剩下最后3分钟。场边解说给火箭疯狂支招，一个是国王名宿克里斯·韦伯，一个是步行者名宿雷吉·米勒，两个从未赢过分区决赛抢七战的名宿。

火箭确实是一支总冠军级别的球队，他们用自己的防守体系成功地将勇士逼入了难堪的境地，这是过去这么多年无论灰熊、雷霆还是骑士都没有做到的。他们证明了自己面对这支勇士有一战之力。

但在他们不幸的27投0中三分球背后，是他们系列赛后三场，每一场都在给勇士的传切和转换松绑的防守注意力。确实，火箭在27投0中的25分钟里，只拿到了34分，太烂，但你同时用一种慌张的防守体位让勇士得到了59分，这才是你最终被逆转输球的根本原因。

杜兰特事后说：“火箭逼出了最好的我们。”

但火箭来到这里打球，82场，65胜，三波超10连胜，碾过森林狼和爵士，拼掉了保罗一条腿，和勇士打到抢七，只差半场比赛就能进入总决赛，绝不是为了逼出最好的谁，他们只是想看看最好的自己是什么模样。

他们再也看不到了。我们也是。

赛后德安东尼安慰孩子们：“只要不断敲门，门总会开的。”

事实是如果你不断敲门，警察会来的。命运警察会将你带走，你甚至都没有办法再接近同一扇门。2018年勇士如愿拿到两连冠。2019年杜兰特和克莱在总决赛上断了腿，勇士王朝瞬间土崩瓦解，此后联盟再无连冠。但哈登和他那支相当特别的火箭也没有坚持到这一刻之后，战国时代降临，哈登却开始了流浪之旅。

火勇再次相逢在季后赛了，有些人还在，有些人已经不再。一切诚如村上春树在《1Q84》中所言：“当你经历过一些事情后，眼前的风景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仅此而已。